單慧乾:自我、世界、宇宙
By Tiffany Leung
「這感覺就像回家一樣。」提及2021年11月為期一個月的香港之行時,單慧乾顯得熱情盈溢。他*生於多倫多,現於倫敦工作,父親是香港華人,母親是英國白人。他曾多次到訪香港,先是小時候和父親到訪,後來亦曾經以藝術家身份到訪,但從未停留超過一周。而這次到來是為了與刺點畫廊展出單氏迄今為止最有野心的個展,也恰好是他在亞洲的首場個展。是次個展展出的作品跨越了他從2016年於倫敦皇家藝術學院修讀研究生學位時到2021年創作的作品,並從流動影像、表演、寫作及其他媒介等,展示他將幻想帶入生活的能力。單氏創作內外的身份普遍帶有流動性和短暫性,而這次個展為他提供了一個重新思考的機會,例如藉著今次返港,反思自身的民族身份以及回歸過去。他解釋:「這是我有史以來合作過的最大的展示空間,可以將我所有作品於同一個地方展出,令我能夠反觀自身思維的發展和變化。」
近年,單氏創造並呈現了一系列女性和男性的變裝角色。早期的影像如 《Narrative Reflections on Looking》(2016–17年)和《Tell me everything you saw, and what you think it means》(2018年),展現了「Victoria Sin」(單氏曾經用過的名字),她是一個以舊荷李活女星作原型、戴著豐盈的白金假髮、化著誇張的妝容、戴著氣球般的矽膠乳房的角色。這個角色的出現源於單氏於倫敦初接觸流動性別的變裝文化,這有別於他在多倫多接觸過較為異性戀規範的變裝文化,單氏認為流動性別的變裝文化的創作是「為了完全炸毀性別和身份的印象」。透過重拾超女性化和白人的身份特質,變裝成為了 「挖掘自身認知中被社會化的事物」的媒介。然而,在出道後四年左右,「Victoria」不再是單氏實踐中的中心。「Victoria」最後一次出現於WorldPride Malmö的表演《Sandwich》(2021年)中,她做了一個芝士三明治,喚起大眾對1950年代家庭主婦烹飪節目的想像。藝術家解釋:「我已經從[Victoria]那裡獲得我所需要的東西,我開始思考我還能把什麼帶入我的變裝實踐。」 穿上和脫下一個角色的練習促使單氏提出了這樣的問題:我現在想成為誰?我想接受的其他身份是什麼?
在2020年的一次封城中,新的觀點逐漸浮現。被隔離在家中的單氏突然發現自己對身體的意識提高了:「這讓我意識到,我與身體的關係與幾年前相比已經完全轉變了。我想以一種我以前沒有做過的方式擁抱陽剛之氣。」感嘆著最近一次分手,他發現自己反复聽90年代流行的分手歌曲,如NSYNC的「I Want You Back」,並大量播放從後街男孩到防彈少年團等男子組合的音樂錄像,這讓單氏有了變身為 「偶像少年 」的想法:「我開始蒐集男子組合髮型的影像,並將他們的頭髮拼到我的臉上,幫助我決定我的新髮型。」
單氏對自我意識的嶄新概念亦促使他重新選擇保留他原來的粵語名——「慧乾」。除了有智慧及聰慧的意思,乾字也是道家理論中八卦之一,代表天、創造力和陽剛之氣。同樣地,對單氏而言,生活和表演之間的界限始終是模糊的,自身的探討滲透到他的作品中,發展出一組陽剛的變裝人物。
《A Dream of Wholeness in Parts》(2019–21年),這部別具心裁的錄像作品作為單氏新方向的藍圖,目前於British Art Show 9巡迴展中放映,將他的兩個「化身」放在「一個獨立的宇宙」中。這部影像以推理敘事手法將遐想的風景交織在一起,它的靈感來自於道家「莊周夢蝶」的故事,講述莊周夢到自己成為了一隻蝴蝶, 醒來卻發現自己不再確定哪種意識狀態才是現實。主角之一的「宇宙(The Universe)」,參考了京劇和粵劇中的淨角,以及王家衛電影中由香港演員張國榮和梁朝偉飾演的多變、美麗、優雅、但同時暴躁而脆弱的男性原型。片中另一位明星「構想(The Construct)」則受到粵劇中旦角的女性原型影響。他們兩人都穿上了一系列華麗的服飾,臉上塗著鮮豔的色彩。他們用英語和粵語表演著冗長的劇本,也在主體和客體之間轉換。偶爾,一棵樹和一碗雲吞面也被賦予了生命力,彷彿在回話或為角色說話,創造出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,無法確認現實的所在。由「Victoria Sin」 出發,單氏的人物超越了性別及種族的二元對立,並於作品中綜合了其他 「假二元」——生命與死亡、自我與他人、做夢與清醒、真相與虛構、有形與無形。
另一個近期的複合媒介作品《It’s Always You》(2021年)中,「宇宙」作為一個男子組合中的「美少男」再次現身,該作品於2021年在蘇黎世的Shedhalle首次亮相。這個包羅萬有的系列包括一段卡拉OK式的音樂錄像帶及周邊商品,如模仿從青少年雜誌中抽出般的、帶有摺痕的簽名海報,以及每個組合成員的一比一紙板。與「宇宙」共同出演的包括「說書人(The Storyteller)」(業務擔當)、「唯一(The One)」(可愛擔當)和「Wai King」(型男擔當),都由單氏親自扮演。他們在藝術家令人著迷的配音下對口型、起舞、充滿魅力而不費吹灰之力。他說:「男團是思考慾望的完美載體,這個作品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創造的,構建它是為了激起最強烈的慾望。雖然主要受眾是少女,但這也包括其他任何人。這是最夢幻的,最無所謂的。」透過構思幻想的、重疊的敘事,單氏的人物被用作思想和慾望的裝置。他解釋,「每個角色都是我探索自我的過程」。這些身份處於被不斷重塑的輪迴中,每次出現在新作品中時都會被解構和重鑄,揭露他們的複雜性和混合性。
每當單氏戴上面具呈現一個角色時,都會以某種方式改變他們,包括他們與身體和周圍世界的關係。同時,對於觀眾來說,每個角色都邀請我們認識限制我們生活的觀點和論述,並思考如何解開這些觀察和存在的方式。單氏作品測試了自我和世界之間的界限,尋求、但從未完全定義它們的含義。 他引用了Octavia E. Butler的話:「變化是唯一永恆的真理。」而當單氏宇宙中的居民繼續演變,他亦正隨之進化。
*譯者註:原文採用去性別代名詞「they」,此處根據中文代名詞發展史,與藝術家商討後譯作「他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