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對一:Sriwhana Spong談聖賀德佳
By Sriwhana Spong
德國12世紀的神秘主義者聖賀德佳(Hildegard of Bingen,生於公元1098至1179年)從小奉道,在封閉的Disibodenberg修道院中成長。從美茵河畔法蘭克福出發,驅車一小時就能到達她的封地。如今這裡植被茂盛,鳥語花香,又或許這裡從來如此,她才自創了一套屬於自己的辭典。《未知的語言(Lingua Ignota)》由1012個名詞組成,包括植物(184個)、飛行生物如鳥、蝙蝠、狮鹫(63個)和身體部位(120個)的名稱。在她的詞庫中,她不用「眼睛」,而新創「Luzpomphia」一詞,指代內核是蘋果(pomziaz)的「眼球 」,或更準確地說,半個蘋果(pom)。當中最打動人的是她為「zamzia」提供了雙層含義:「自己的土地」和 「地下室」。對於這位與世隔絕的神秘主義者來說,地下室就是她的土地,她在那裡建立了一個世界,甚至上帝也被抹去,並重新被命名為「Aigonz」。
聖賀德佳從小就能看到異像,並在她42歲時開始記錄這些異像。Aigonz的聲音激勵了她:「你要大聲呼喊,這樣寫!」 教皇派遣委員會前來調查,判定她可靠且能勝任後,教皇批准了她的寫作。
1148年,聖賀德佳受到異像啟發,要在Mount St. Rupert建立一所修道院。在Disibodenberg,她與強硬的修道院院長談判時,患上了令人癱瘓的疾病。她堅持認為,這是因為Aigonz的指示沒有得到遵從。修道院院長佔了下風,妥協了。聖賀德佳健康地離開了被關押的地方。
幻覺是聖賀德佳逃離的路徑,她帶上姐妹們一起逃跑。女教士基金會的主人Tengswich在一封信中提到Rupertsberg修道院 「怪異且不尋常的行為」:「聽說在瞻禮日,你們的修女在教堂里站著唱詩的時候,非但頭髮沒有束起來,還戴著金絲皇冠 . . . 但是教會的大牧師明確禁止這一切,他寫過:女人應自謙。」
聖賀德佳在回信中,以Aigonz的口吻對所有女人呼喊道:「啊,女人,你是多麼光輝的存在!你的根基就是陽光,征服了全世界。」
我第一次見聖賀德佳的作品,是她為自己的異象書《當知之道(Scivias)》(1151至52年)製作的插畫。她還創作音樂,撰寫植物學、神學和醫學方面的文章。但最吸引我的還是她的自創詞彙集《未知的語言》,這是她蒐集、整理日常感受,用嫩綠的樹苗一般生長的詞庫來感知並復活塵世生活的方式。
我是在美式基督教原教旨主義的環境中長大的——1980年代來到奧特亞羅瓦(Aotearoa)的那種。人們認為位於這個世界底部的島國最適合等待基督復臨。我之前體驗的基督教是一種分離的力量,而我在Hildegard「未知的語言」中看到了一種整合的動力。儘管她最初被隔絕在世界之外,但她重塑了自己與世界之間的關係。她自創語言,與姐妹們共享,拒斥了她所生的世界中的翻(誤)譯。她在自己的女性身體上刻下詞句——被動的、非理性的、感性的、淫蕩的、紊亂的——為此她受到懲罰。
上帝賦予了亞當為萬物命名的任務;聖賀德佳擅自偷走了它。她用私密的語言闖入教會的官方論述中,拆除了現有模式的牢籠。她撬開拉丁文的句子,在言語流膿處滲入她自己的人生;同時取走形容詞和動詞好讓她的名詞自由流動。她像情人一樣,為事物命名,只在彼此間共享,拉近距離,但命名的行為本身恰好又標明了距離。這樣一來,在狂迷的親密感與不可跨越的距離感之間無休止的來回震蕩,讓「未知的語言」活了起來。
聖賀德佳這種新奇而違矩的命名實踐,是一種漫遊,創造出一種糾葛於、根植於女性生命體驗中的語言。她創造了一個世界,衝破了語言的圍牆,為自己和姐妹們創造了新的意義和可能性——這種驅動力對我而言如此熟悉,儘管我們之間隔了幾個世紀的時間和距離。